梦旅人

0　未成年
严井俊二似乎特别崇拜年轻。
那些新鲜可人的幼齿们，被他的镜头展现，就貌似神圣不可侵犯了。但他们是最容易、最经常被侵犯的人，因为他们太无辜太脆弱。他们太嫩了，可以掐出水来，所以他们的伤口永远愈合不了。
可可为了澄清自己不是冒牌货，和双胞胎妹妹打了个赌，掐对方的脖子，先死的便是冒牌货。所以可可杀死了妹妹，被送进精神病院。《两小无猜》也有这样纯真又残忍的打赌，我们知道悲剧不可避免，只是有人故意淡化悲伤。可可说，我的爸爸妈妈就是神，他们创造了我，幷因为我而创造了这个世界。她是这么爱自己的父母，以至于要杀死妹妹，如同杀死情敌。
不过，她的父母配不起她这样的爱，他们吓坏啦。他们是成年人，胆怯抹杀了亲情。这就是这个世界。
卷毛牛高马大，却从小被变态老师骚扰。孩子在这样的骚扰之下，除了偷偷抹眼泪抹鼻涕，或向上帝祈祷换个老师，还能做些什么？也许，还有──杀了他。于是高中生卷毛在一个雨天捅了老师一刀。他想给老师再来一刀，老师却不争气地死了。他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你可以想见卷毛在那一刻该有多郁闷。此后一到雨天，卷毛就会出现和老师相关的可怕幻觉。他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至于小悟，他看上去像个正常的孩子，活泼可爱天真胆怯。正因为胆怯，他才显得像个正常的孩子。他时刻谨记着医生们的话：不许下围墙。
哦，不许下围墙。你们这些孩子，野性未泯的孩子，如果你们不在围墙里面，就只能在围墙上面。你们只能永远处在禁锢之中或边缘之上。
这就是长大的代价。这个丑陋世界的游戏规则。


1 有没有黑色的天使
可可亲手杀死一只乌鸦，把它的羽毛扎进鸟毛披肩里。
现在，她看起来非常可爱：爆炸头，黑色的鸟毛披肩，黑色短裙，黑色靴子。她撑着一把黑色的破伞，盈盈一跳，就走到了精神病院之外的围墙上了。卷毛不安地跟在她后面，担心回去后被关进小黑房。
可可，阳光很美好，你也很美好。你的脸蛋儿新鲜可口，你的身体将会慢慢膨胀成熟；但作为观众，我记得你的身份：快乐地潜逃着的精神病人。
他们俩坐在教堂外边的围墙上，仔细听孩子们唱圣歌。牧师站在围墙下仰望他们：你们为什么不能下来？你们是天使吗？
牧师爬上围墙，和他们一起听孩子们唱圣歌。这个牧师傻得匪夷所思，或者说是天真得匪夷所思，似乎也该被关进精神病院。但实际上他是一个牧师，教孩子们唱圣歌，给人们布道，像图书推销员一样尽心尽力地推广圣书。他是人们灵魂的接引者。
这位理应睿智的接引者拣起可可落下的黑色羽毛，突然问自己：难道世上还有黑色的天使？
牧师，你的天真非常可爱，只是你那种严肃的、严重的身份让我难过。它让你显得滑稽，而不再是可爱。
顺便说说，我相信有黑色的天使，可可就是。


2　　路过地球
小悟说医院围墙的外边就是地球。他对可可和卷毛摆出咸蛋超人的气势和表情，说：来吧，我们去地球探险！
于是三个孩子爬上围墙，开始沿着地球边缘的流浪。卷毛和小悟走到医院围墙的尽头便沮丧地打算往回走。
可可举着小破伞，发现医院围墙接着另一片围墙，她继续走下去。真正的梦游才算开始。
他们路过教堂，路过孩子和牧师，路过马戏团和围观的人们，路过桥梁和火车，路过摔下围墙的笨警察，路过民宅和学校，路过大海和灯塔，路过雨天和朦胧的爱情。他们听到孩子的圣歌，收到牧师的圣书，拣到废弃的芭比，弄到警察的手枪，翻到一只死去的手掌。
他们走在围墙上，爬高上低，只管往前赶。镜头仰拍着他们，他们高高在上，无比轻快。我想起了《阿飞正传》的台词：
世界上有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地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小悟似乎是为了证明这句话而生的。他和可可、卷毛走散，失足从围墙上摔下来，一脸血污，挥舞着双臂想要再次爬上围墙。
你时刻想要遵守规则，做一个好孩子，即使临死也不肯放弃。正是这种愿望要了你的命。
小悟，你的乖巧就是你的罪行。在这个世界上，越无耻的人越无敌。
可惜你已经听不到我的话了。


3　　生命尽头世界末日
卷毛捧着圣书看得入迷：信神者得救，不信者将在世界末日后下地狱。
可可觉得很可笑，因为卷毛所说的那个神是冒牌货，她坚信她的爸爸妈妈才是神。她说：我出生的时候世界才开始，我死的时候就是世界末日。我的爸爸妈妈创造了我，有了我才有这个世界。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果不是因为二十多年来我接受了系统的马克思主义者哲学教育，如果不是因为她在电影里是个精神病人，我肯定会死心塌地地认同她、支持她。但是卷毛幷不像我这么容易被说服，为了说服可可，他继续念圣书──世界末日会出现在什么时候？
可可的注意力被这个问题转移了。他们急切地翻阅圣书寻找答案。
卷毛翻到圣书的最后一页，指着这本书的出版日期：1997年7月10日，惊喜又庆幸地宣布原来世界末日已经过去了。
他们高兴起来，不再争执。
最后，他们沿着围墙走到了陆地的尽头。斜阳被灯塔刺穿，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可可问：你说，地狱是怎么样的？会很冷吗？还是会很热？
卷毛猜应该很热。
这时候他看着太阳，忽然冒出一个伟大的灵感：我用枪射太阳，太阳一爆炸，世界就变成地狱了！
砰，砰，砰……
Nothing　happenned.世界一点没变。
可可一边斥责卷毛的低能，一边用枪射太阳。世界一点仍旧没变。
然后她举起枪，对准自己的脑门抠动板机。她下地狱去为卷毛赎罪了。她的爱不是毁了别人，就是毁了自己。
黑色的羽毛满天翻飞。卷毛独自在斜阳下尖叫痛哭。
黑幕，世界末日降临。这场末日没有惊慌，只有隐隐的疼，还有隐隐的希望──梦游着遭遇末日。

今天一天都在走。先是走到中关村图书大厦，逛了一个小时，然后又去海图。觉得天气很好就决定走回来。就这样在中午温暖慵懒的阳光下走着：天气不冷不热，心情不好不坏，不觉得累可也并非健步如飞。就这样一直走……我想知道如果真的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会不会到达世界尽头。小时后从没有想过长大后原来是要走这么多的路的。一直一直走……

晚上去吃了pizza又去了KFC，然后饱饱的且心满意足的去上自习。教室人很少。

刚和筱看了《梦旅人》。片子很短，依然唯美的风格，依然残酷的青春。今天海图看到一本书《嗨！村上春树》想把它买下来的，没有买的原因是因为不习惯。里面讲村上和岩井俊二其实是很像的，每每看《挪威的森林》都会联想到《情书》。我觉得就是这样。他们的确很像。我喜欢他们那种漫不经心且单纯透明的叙事方式：不是为别人而活，也并不是为媚俗而创作。

岩井俊二的电影里总是有死亡。不知道他对死亡的理解是不是像村上那样认为“死亡会做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梦旅人》完整展示了小悟死亡的整个过程，并搭配了很美的音乐作背景，其间可以清晰地听到小悟折断脖子的声音——残酷的表现手法。这就是他看待死亡的方式吗？死亡究竟是一种唯美还是残酷？死亡究竟是惩罚还是解脱？

结尾时可可死得很美。即使是疯掉还是懂得去爱；即使忘记全世界，还是不会忘记去爱上一个人。还记得看过《楚门的世界》有这样一句评论：“这个世界是假的，爱是真的。”卷毛得偿所愿的看到了世界末日——可可说过：“我死了，就是世界末日了……”“我终究要死，不能不死。让我替你洗去你的罪吧。”她死得很干脆。不过这应该不是卷毛想要的世界末日吧？对他来说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爱和死亡，都是很玄的东西。

三个逃离了精神病院的孩子，沿着围墙一直走，去看世界末日……

像谁说过的：谁都不是谁的救赎，有人能够一起去看一场世界末日，已是足够。

「我們已協議離婚，雖然是私事，但覺得還是需要跟粉絲報告一下。」
「我們依然是兩個孩子的爸媽，也將是互相尊敬的好友。」




外界紛紛猜測是淺野的不忠，導致了最終的分離。粉絲稱其，終究逃不出射手的花心，逃不出作為男性的欲望。Chara把女人最美的一段時光，給了這個男人。

可是我隱隱覺得，這也許對是他們是最好的選擇。不因為我是淺野的粉絲，而偏袒他。而是因為他們都是被才華與美貌共同眷顧着，都是非常獨特的個體。都是勇敢的，一如兩人十四年前戲中相識，再奉子成婚，當愛來的時候勇敢地肯定，當愛不再的時候也要勇敢地接受，畢竟婚姻的長久不代表愛情。

我們總是在追求永恒，長生不老也好，地久天長也好，但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永遠不變的，青春老，樹木死，愛情不過是萬物中的一個，也有起伏，也有發芽盛開和凋落，誰都是這樣。

但我相信，當年在海邊的那個相擁是絕對的愛意！

現在看着淺野和Chara以成人的方式，結束兩人的關系，雖然難過卻也欣慰，沒有肥皂劇里的哭啼打鬧，沒有頭版頭條的對峙。整篇聲明中，提到最多的詞是尊敬和尊重。

作為粉絲只能祝福他們，在今后的日子能有更好的發展，淺野接更多的好戲，Chara寫出更多的好歌，更多大賣的唱片，兩個孩子在Chara的照顧下，健康成長。不知道為什麼，想到當年的安室和Sam，宇多田光和紀里谷，都是閃婚，卻也在離婚後迎來了事業的另一個高峰，算是一種安慰吧。

無須等到世界末日，終究時間長，愛情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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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猪猪问我：“你的信仰是什么？”时，我说：“仍在寻找，也许是上帝，但我不自信。是准教徒吧！”所谓“准”便不是真正的，我想时至今日大抵还是如此。她却给了我一个意外的答案，她说“我信仰死亡。”那时，我无法将死亡与信仰联系在一起，即使很多年后的今天，我也不愿意同意她。我想，我们都很绝望，在那时。

     人为什么不可以杀人？CLAMP说：“因为有人会难过。”曾几何时伯父对我母亲说：“人不是为自己活着，还要为了别人。”可是我只是自私的在这个世界呼吸，贪婪的吮吸灵魂的苦楚。有一天上帝说：救赎吧！你的灵魂等待救赎。然后，我就不懂了。

     或许对于生命的转瞬既逝，死亡才是最后的永恒。当可可倒在“世界尽头”时，卷毛是否得到期待的救赎？什么才是你的救赎？信仰还是死亡？我不知道。

     72分钟的正片，短小却让人难以释怀。三个行走与人生边缘的孩子有着共同的名字，我们叫他“梦旅人”。这样的孩子在梦中不断流浪，因为身上天使的光辉而被人们遗弃，无助所以不停的走，走向世界尽头，走向生命的救赎。

     天使坠落疯人院。被上帝放逐的天使有着黑色的翅膀。那些属于魔鬼的颜色惹怒了上帝。她问：为什么天使一定要是洁白的？幼稚的孩子，她忘记了魔鬼原来也是天使，后来因为嫉妒而堕天。有些东西是禁忌，我们不能问也不敢碰。流放~在一个晴朗的日子。“救赎吧”上帝最后的话。

     “梦即愿望的达成。”弗洛伊德如是说。我说梦不是愿望而是恐惧。要不然，为什么卷毛的梦让人无助的窒息。在天台上无法将自己坦露的孩子，只是绝望。“上帝说信仰即救赎。只要相信了，就会在世界末日得到救赎。”卷毛迷上了圣经，亦或者说是渴望救赎。

     黑色的天使可可来到了疯人院，她一次次将白色的“囚服”染做黑色。这是她的颜色，即使绝望也不要束缚！白色的卷毛和小悟遇见了她，于是一场宿命的救赎上演了。

     可可和卷毛一次次穿越疯人院的围墙，走向带边希望的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孩子在唱圣诗，有神甫在诵诗。他们会静静的听，然后感到灵魂的净化。然后，神甫注意到了他们。于是
     卷毛：我一直在祈求上帝，但我祈求的事一件也没实现。
     神父：你祈求什么呢？
     卷毛：祈求世界末日。那样我会很开心。
     可可：我知道世界什么时候末日，就是 我死的时候，世界在我出生的时候开始，我死的时候当然就会结束。

     那天可可走时落了片羽毛，神甫问是黑色的天使吗？上帝沉默了
。
     后来，可可觉得和卷毛小悟一起去找世界尽头，在那里等待末日的来临。他们一直走，走到丢了团队，走到丢了小悟，丢了梦魇，最后丢了罪和生命。在世界尽头，卷毛没有看见期望中的末日，于是可可举起了枪，“看来我还是不的不死，让我来救赎你的罪吧。”死亡，这一刹那我看到了救赎。

     我以为岩井是在嘲笑上帝“你什么也做不到”。是的，上帝让我们绝望了。可是岩井在无意之中成全了上帝的一切救赎。这时信仰即救赎。可可死了，她实现了自我救赎，卷毛说你们不信，都上不了天堂。可可说，天堂多无趣，我不想去。于是上帝成全了她，自杀，你回不来了，可可。而卷毛真的在可可的死中明白了什么吧。上帝说：你不可试探你的主。于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了。

     上帝在云端看着我们，是吗？

     我的救赎呢？我在等待！

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了那个带着血红色的天空，黑色毫无准备地给我投上了天使的阴影。在太阳底下企图安静生活的我，只能在绿色和黄色之间默默地跳跃，不知道怎么开口，关于我对生命的追寻，关于流过我生命的河流。害怕着，黑色和红色会消失。什么时候，在不经意间，生命变得如此地脆弱柔软，如同刚刚出生。就好像黑色，它聚积所有的光线。
梦的旅人，两个穿着一身白色的病服的年轻人，和纯洁的一个乌鸦公主，走在墙上，进行着自己梦的旅程。

梦

可可，这个喜欢披着乌鸦羽毛的女孩，始终躲藏在黑色之中，整个世界就是她，她就是整个世界。她说，世界末日就是她死的时候，而世界的开端就是她出生的一刻。这我相信，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天堂太寂寞，我还是下地狱吧。
这就是可可的世界，她一再固执地认为是爸爸妈妈创造了她的世界，可是片头开始的时候，当汽车轱辘无情的碾碎地上排列整齐的玫瑰花时，可可被父母送进精神病院，他们相信女儿是疯狂的，她认为自己是一只黑色的鸟并杀死嫉妒她的妹妹，可可拔掉乌鸦羽毛为自己缝黑色的翅膀用黑颜料涂抹全身。赶走了妖婆一样的坏护士，她看见铁窗外黑色的鸟群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我想那时候，在她的思想意识里，生命是如此不可救药的快乐，因为她本能地逃窜到竖着铁栅拦的墙脚抽搐，因为她快乐地尖叫——“为什么乌鸦是黑色的……”
    卷毛是个聪明冷静的男孩，但他杀死了一直折磨他的变态班主任，他的幻象经常出现，那个令人恶心的老师出现在墙上，露出章鱼一样的生殖器，持续不断的小便。“我的小学班主任是千石老师，中学也是，高中也是……”那样凄楚。杀人的味道清晰地缭绕在他的周围，脆弱的一个上帝的信仰终究也无济于事。“我们一直掐着对方的脖子直到她口吐白沫，我当然赢了，她才是假的……”那样唯一。我的世界只是我的，没有人懂得分享，我的消失世界随即毁灭。
后面是小悟自渎的影子，权利和欲望扭曲在一起。
三个年轻人很快成了要好的朋友。他们都有梦，梦中的他们像是一个个旅人，世界末日，这样一个想法存在于他们三个幼小的心灵中，他们在晾着白色被单的医院天台上，谈论着世界末日这样一个美好而神秘的意象。他们想要迈着步伐，带着自己的渺小的所谓的护身符，从精神病院的高墙上逃离。却看到了生活被这堵墙分割成了墙内墙外两个世界。
医院的灰色围墙，颓废黯淡的景致，一旦跨入那层并不现实存在得界限，就进入美得让人眩目的景致。流水般的音乐响起，慢镜头中，灿烂的阳光似乎随着脚步跃动。翠绿的鲜活映衬下，都市凝结成沉重的铁灰。蔓延无限的围墙，墙里墙外的界限，背景上的摩天大楼和车水马龙间，墙上的他们驻足停顿。
沿着围墙行走，他们满怀憧憬与希望，坚信它的终点就是世界末日。这听起来似乎有些滑稽，但对于落脚在两个世界边缘的孤儿们来说，还有什么比一个肯定的归宿更叫人向往？影片的英文名为Picnic，也算贴切，在他们三人眼里，这条不归路正像是愉快可喜的郊外野餐，那清澈的天空，嫩绿的草地，教堂唱诗班孩子们无邪的歌声，迷惑了他们也迷惑了观众。墙外的天地看起来是如此美好，与墙内飘飞着白色被单的压抑迥然不同，我们暗自升起希望，三个年轻人就要开始他们新的生活了么？

旅

从医院的围墙到外面爬满了树叶的围墙，轻盈地跨越之间不知道颠覆了怎样的人世规则。如果把医院看做是一个现实世界，我们可以看到导演有意地刻画，永远昏暗的天空以及在风中飘舞的白色床单，灰色的墙壁和铁栏杆到处阻断去路，那些木然的人群和充当凶手角色的护士医生无处不在，可可们在这里的身份就是一个精神病人，他们必须服从管束，被强硬的权威所控制。
然而从医院的围墙跨过去，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可可跨出第一步以后停留在围墙上，看见围墙下面是一条宽阔而明净的马路，影片色彩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明媚的一面，天空终于成为蓝色，阳光也终于开始跟随主角的脚步。当内心从现实中飞奔而出，快乐溢于言表。
然后，他们就沿着墙走了。这个城市居然一直都有不间断的墙，沿着墙，走过欢乐的马戏团，立交桥，高楼大厦，街道、草地、公寓、教堂、体育场、广场、商店，一直可以走到海边……可可穿着用绘画颜料染黑的裙子，撑着一把黑色的破伞，披着乌鸦羽毛披肩；卷毛扛着一面黑色的旗子；小悟拎着里面什么都没有的食品藤箱。三个人如履平地走到这个城市的高墙上面，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像国王和王后一般傲慢地、无暇他顾地走着，有些时候，他们高兴了还奔跑起来。
三个人一直沿着那条细小，狭长的道路走，一路上这只奇怪的队伍惹人注目，骄傲地走过所有的围墙。但只走围墙，再窄再困难也努力走，地面再广阔不属于他们，他们只在边缘行走……他们真的不适合这充满欲望的世界。那些所谓正常的人类都用一种诧异的眼神望向他们，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天高、云淡、风清，如果不是那些关于精神病的主题提醒着我，我几乎可以沉醉在岩井营造的美丽中。他们不可以走下高墙，他们游走在世俗的边缘，因为走下高墙意味着惩罚。
圣歌一次次在电影中回想，我已经无力在这样阴霾的情绪中听到这样纯洁的童声。卷毛、可可和神父坐在围墙上面，原来这里听到的圣歌也可以这样曼妙。“信者得救”，卷毛固执地认为世界末日将要来临，在圣经里他找到依据。他的信念简单而又真诚，所以他敢勇往直前，去在海边看世界末日的到来。
事实上，如果说我并没有看清这部影片里所要讲述的寓意和哲理的话，那么电影的圣歌和钢琴曲已经带给我最原始的感动和沉醉。我喜欢cityconnor的一段评论文字，“我的世界里无声，钢琴连同童话一起于落幕时消散。那些游走在高墙上的天使，那些活在梦中的人，应该让他们在生命永远留在那纯洁美好的童话世界中。现实太残酷，残酷的世界是没有尽头的。”
当小女孩拒绝了可可手中的布娃娃，所有人看到这个正常的世界终于还是拒绝了他们。卷毛和小悟惨白的睡衣不是墙外世界所能接受的颜色，而可可一身乌鸦般的漆黑又对墙内涂下了最严重的挑衅，属于他们的只有墙上这窄窄的空间，其上的行走表面看来是他们自觉主动的行为，可实际上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路途的遥远绵长使内心孤独而疲惫，寻找美好的过程始终在一代代年轻人的身上发生，答案却不得而知。卷毛把中途拣到的洋娃娃送给可可，他从警察那里弄来了一把枪，小悟说“手枪真好、洋娃娃真好”，洋娃娃是纯真的童年时光，手枪是成人社会的权力象征，童年时光无法逆转。
可可把洋娃娃送给教堂里的小女孩但得不到认可接受，手枪射向太阳仿若虚无一物，权力荒谬而不能实现，既然退无退路进无前程，在青春的转角处尴尬地境地里出口在哪里？旅程里他们在寻找，这些邂逅的物品如同一路走来的选择，小悟也在寻找真好的东西，然而最后他得到的是一只残手，惊吓恐怖残忍作呕，揭开了世界的一角，原来草丛中到处隐藏着世界肮脏的秘密。
因为惊恐，小悟，这个妄想症的年轻人，掉下了高墙。我们那样清晰地听到他的颈颅断裂的声音。小悟在草地上挣扎，细细的腿努力地扑腾着要站起来，让人想起初生的羚羊。金色的夕阳笼罩着他，脖子摔断了，眼睛也瞎了，脸上都是血。他像是要死去，又像是刚出生，天使新生的痛苦……他在挣扎着回到高墙，青草绿地不是他的世界。无边无际的大草坪，小悟满脸是血地爬起来，向前跌跌撞撞，伸出手抓着空气，又摔倒，翻了几个跟头，又爬起，又摔倒……直到再也爬不起来。镜头摇得很慢，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投下来，旷野上弥漫着孩子们的歌声，小悟死前挣扎的动作几如舞蹈，也许对他来说，他不是正在死去——而是飞翔。
可可再次来到教堂的围墙上，而神父已经不在。两个唱圣诗的小女孩为可可的样子所恐惧，跑进去关紧了大门。神的大门，终于紧紧地向他们关闭，把他们永远地隔绝在世界之外。
大雨唤起卷毛杀死老师的可怕记忆，陷入极度的恐惧里，可可安慰他，在雨中，在模糊的镜头里，我看到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吻……围墙上的狂吻驱赶了阴霾。在灯塔上分享并不存在的晚餐，天堂地狱，一切虚空的美好……
“我始终非死不可，就让我洗去你的罪吧。”子弹射向太阳并不能引起太阳的大爆炸，当可可用子弹射向自己，黑色羽毛漫天飞舞，黑色的鸟用生命驱除卷毛的噩梦。
最后那黑色的羽毛还是散了满天，就像太阳如果爆炸的黑色碎片。可可，这个尖锐着永不安稳的身体终于也倾泻地倒在了不知名的柔软物体上——那是一个可以算做温暖的怀抱。景色于是停了下来。整个银幕被海上残阳浸成血红色，卷毛抱住可可正在倒下的身体，她衣服上乌黑的羽毛随风飞舞，像是她获得自由的心灵。只有卷毛在那里无力地叫喊——“他妈的！”而在那个世界中，他是那么的渺小，遥不可及的太阳，对它的那把破旧的手枪毫无反应，似乎还是灿烂的放射着他的光芒，他的世界末日，依旧没有因为时间的逝去而到来。
可可认为神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他们创造了自己，她年轻的信任从影片一开始就遭到了无情的打击，正是她所依赖的父母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来的。卷毛相信了上帝，他认为自己能够获得拯救，世界末日将要到来，他的虔诚最后在骗局中收场。小悟无所谓信仰，他慌张意图抓住一切，任何的依靠或许都能成为救命稻草，软弱的孩子正是在对这个世界充满迷惘与不解中折断了羽翼。
三种理解，三种青春的轨迹，最后必然走上一条道路。单纯的相信，急于寻找信仰，无知和受骗，软弱中消亡，这些在年轻岁月里不必避免的困扰，在岩井俊二的电影中被扩大和强调。
他让我们看到了边缘的青春，以及所在的这个世界。卷毛把子弹射向太阳，可可把子弹射向自己，无论是从自身或外界寻求拯救，青春的最终结果都是消亡。

人

有时候，精神病人的思维反而是最纯净的，流于简单化的思考比较容易观察最清晰的脉络，他们的单纯一如纯真年代的我们，他们与现实世界界限分明，于是接触点显得更加尖利。电影的开篇是一辆灰色汽车顺着街道飞驰而去，碾碎地上长长一列铺陈的玫瑰，这个富有象征意味的画面在那种昏蓝天色的映衬下更加逼仄而压抑，暗示了成人过程的艰巨与漫长，玫瑰在阴暗潮湿的地面被践踏。
可可被送进精神病院的一系列短镜头看来漫不经心地拼贴在一起，激烈的挣扎、放大的护士面孔、父母的冷静漠然在距离的扩展中逐渐放手、还有那些精神病人没有表情的注视旁观，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堡垒，可可的挣扎显然无济于事，她的“生活世界”与“现成世界”相差甚远，然而她的肉身却必须交织在这两种世界中，对平常人来说是载体，对她来说则更为沉重。
短短一个小时的影像，看着片尾字幕浮上，钢琴曲悠扬在一个人的房间，我照例地习惯性回味影片里我能想起的镜头：三个少年游走在围墙上；小悟肆无忌惮的笑声；子弹发泄般地射向太阳；盒子里小心翼翼取出幻想中的食物；孩子们吟唱圣歌的纯洁；漫天飞舞的黑色羽毛；神父、护士、老师、父母、游人、警察；等等。有那么多的景象无可扼制地重新浮现在脑海里，那三个没有翅膀的天使，也将很长时间内在我的心里的高墙上，游走。
我们都是梦的旅人，在那条窄窄的墙上奔跑，唱着自己的歌儿，没有目的地，没有希望，走着的时候，走，成了我们唯一的信仰。我们没有路可以选择，可以选择的只有站在墙上，还是跳下去，也就是生或死。梦的旅人啊，我们是否该执着地一直走下去？是否站在墙上望着世界的风景？
我要告诉你，纯洁是人的财富，一个有摩天轮，旋转木马，秋千的幽静的公园。

他们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孩子
是被上帝奚落的孩子
他们是孤独却快乐的
他们是痛苦却解脱了的

最后一颗子弹
最后的漫天黑羽毛
夕阳下的海
倒在松毛怀里的可可
堕入地狱的天使
连配乐钢琴都如此轻快
一切都是美的
包括死亡

最近发现一个道理：文以类聚，片以群分。就像我一搜索迅雷上西班牙电影就出现一片活色生香的海报和刺激挑逗的片名，看豆瓣上关于《梦旅人》的评论，蓦然发现满地都是郭敬名。是啊，岩井俊二，多么唯美，多么残酷，多么忧伤，足以让人把评论写成二度创作的文学作品——不过，我还是选择用理性一点（或者说枯燥一些）的方式来阐释这个故事，一个关于成长的寓言。

在某种意义上，成长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一个人的成长史就是不断的挫败史。成长是里比多的压抑，是俄狄浦斯情结的克服，是棱角被消磨殆尽，是理想不断向现实妥协——总之，去接受一套规则，建构一个社会化的主体。然而，《梦旅人》的问题不在于这一痛苦的过程，而是过程甚至没有被完成。在我看来，三个人，有着三种挫败的方式，只是这挫败来得太过沉重，超过了他们所能克服和跨越的极限。在病理意义上，他们成了精神病；在常规意义的“成长”中断了的地方，他们开始了——或许是用另一种方式完成成长——梦的旅程。

可可，一个仍然停留在想象域中的“婴儿”，一个在镜像中自淫的“天使”。在她偏执的想象中，父母就是造物主，世界从她出生时诞生，因她死亡而消亡。用精神分析的一套语言说，她像婴儿或原始人一样沉溺在一个物我不分的“场”中，她没有分裂出“我/世界”的二元对立的意识，也就更说不上对“我/他人”的区分，没有经过差异与排除建立起自己成熟的主体意识。“我/世界（包括他人）”互相依存，融为一片，不成熟的主体与客体在里比多的力场中不断被卷入或排除，不断转化变换着，我即世界，世界即我，我与世界同一。从她不能把自己视做主体来看，她是没有建立起自我中心的；而没有自我中心也就没有客体的观念，那么她又是极度“自私”的。我想，在她亲手掐死孪生姐妹时，恐怕对杀人行为本身都浑然不知，甚至不能区分二人，“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可可对松毛的感情——我实在不能认为那是爱情，仍然是幼儿般的肆意的情感投射，不要以为她说“我来赎你的罪”是一种爱情牺牲，那倒更像是一个儿童游戏。最后一场戏，不同于我们以前看到的自杀，没有深刻或煽情的遗言，没有内心的矛盾挣扎，从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到抬手扣动扳机，是那么随意，麻利到让我们反应不及，也许在她开枪的时候，都不太清楚死是怎么回事。残酷？那只是我们旁观者一相情愿的伤感，我想可可本人不会这么觉得，她一直就是一个孩子（更准确的说是幼儿或原始人），像孩子一样杀人，像孩子一样旅行，像孩子一样去爱，最后像孩子一样自杀。

我不愿说她是“纯洁”的，因为“纯洁”隐含着“善”的价值判断。对于可可这样没有清醒的自我意识、不能发挥自由意志进行选择的人，道德并不适用，那是她完全不知道的东西。正如牧师所说，她是一个黑天使。“天使”是因为她的本真（似乎也有善的意思，但我使用这个词不包括伦理性质，暂时想不到更合适的）；而又是黑色，因为停留在想象域中的她永远是混乱的、有进攻性的、自我专注的，在与象征世界遭遇时，她注定是危险的、受挫的、最终被压制和消灭的黑天使。

小悟，三人中比较弱一些的角色，对他的表现并不多，也没有明确地说明他的病因为何。但从他手淫的情节来看，或许是缘于青春期激增的肾上腺素——难以抑制的性幻想和性冲动，而又不得不受压制被扭曲的性压抑和性苦闷。

松毛，受到一个中年猥琐变态男的性侵犯，那是他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噩梦。他或许是三个不正常的人中最“正常”的一个——既不像可可那样精神不发展，又不像小悟那样，被原始的性欲驱动着偏离了正常人成长的轨迹，他没有停滞或压抑，而是与成人世界惨烈的交锋和撞击。他遭受了一个象征着父辈、权威、成人世界的压迫和蹂躏，又反过来亲手杀死了这个“父亲”、权威、前辈，虽然与恋母无关，也多少有那么点弑父的意味。然而，屈辱、愤怒、恐惧、愧疚交织在一起，压垮了年轻的松毛。他是叛逆的、疯狂的，又是脆弱的，有着沉重道德感的。他与幼稚的可可心血来潮完全不同，“赎罪”、“得救”、末日观念，那是他认真思考过的事情，虽然他也未必真正懂得基督。可可的一句“让我们去看世界末日吧”，使三个人开始旅行，但是这“世界末日”的念头却是松毛早就怀有的祈祷。如果说可可鼓励起大家行动的勇气和决心，那么松毛更为关键地奠定了旅行的基调，他是意义所在，是行动的大脑。

于是，三个人走上梦的旅程，目标——世界末日。既然不能被象征秩序接纳，干脆祈祷这排斥、压抑、伤害他们的世界毁灭，而他们自己也在同归于尽中“得救”——无论之前如何，走到时间的尽头，“成长”也就被一刀切般完成了。特别是对松毛而言，他既不能谅解伤害过他的世界，又不能摆脱内疚和自责，只有世界末日，摧毁他仇恨的对象，也牺牲掉自己，赎自己的罪。

然而，即使是梦的旅程也并非自由自在，梦的世界也并非无边无垠，它只存在于那么一道窄窄的围墙之上。墙的外侧，是他们不能进入的象征域，他们在那里被排斥；墙的内侧，是秩序为他们这些不成立的主体指定的身份和位置（精神病），他们在这里被隔离。只有在围墙上，他们才是梦旅人，在围墙上，他们才有梦旅程。但是要小心，因为围墙的两侧，就是梦想破碎的地方，围墙的尽头，就是旅途的尽头。小悟掉队了，跌落了，就再也不能返回，无论他多么手忙脚乱地努力，不过是如同溺毙的绝望挣扎，那清脆而残忍的喀嚓一响，折断的不只是他瘦长的脖子。松毛和可可走到了尽头，又如何？梦的世界终于与现实相接，才发现末日是一个轻飘飘谎言，松毛向太阳开枪，让我想起了加缪的那句话，“人类的呼唤和世界无理性沉默之间的对峙”，如同与无物之阵搏斗，向无阻力的空气挥拳，希望落空之后，连发泄愤怒都得不到回应。

梦旅人的探险无非是第二次挫败，并将挫败暴露得更加彻底而已。中断了的成长，注定不可能再完成